她扯著我的右手，拽我起身，

“我不相信，你從前不是鬼主意最多的嗎，能哄得孟家老太太和婆母都為你說話，怎麽會沒有辦法？”

我無奈推開連淮玥的胳膊，她松開手，也感覺出我話裏的真切，

“如今已經不是誰去勸說，是大夫人自己不肯釋懷。我相信不用我說，你也應該知道，這些年她身為連家的主母，出自雍貴之家……就像她對待連淮豫那般，就得以見她從前的地位生活。起初，我只想著能有阿娘收養我，能有一方棲身之地，我便是心滿意足。我並未指望攀高枝望富貴，可我心疼阿娘，連乾之根本對她沒有半點真情實意，阿娘告訴我，並非如此。在她心裏，他始終是初見的模樣，後來我才知道，阿娘不過是他尋來的替代品。清醒了，厭倦了，不了了之。阿娘這輩子，沒換來半顆真心，帶著遺憾抑郁而終。長姐……我暫且還稱你一聲長姐，你可知道她是因何而終？”

她並非聽不懂我言外之意，目光閃躲。

“看來長姐一早就知道。”

“我也是後來……”我隨口一詐，她就說了實話。

“不管你是從頭知情還是後知後覺，你既然知道，那應該比我更了解夫人的真正目的。她不過是將又將這些新的妒恨都轉嫁在我身上，就算我喪命於此，她依舊不會有絲毫慰藉，還是會繼續如此。你以為她將我關在這裏，只是為了等第五家的人來救我，一網打盡嗎？她現在早就將沈家視為眼中釘，沈家這次安然無恙，多少和我有關……她是想等沈家人來救我，如果我猜的不錯，沈謙得知消息，極有可能會被引到此處。大夫人急紅眼，恐怕也不會在意他是不是你舊日的夫君，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在意沈謙，難道想看著他死在你面前，想看著沈家毀於一旦嗎？！”

連淮玥被我的質問驚得後退，撞在一旁的梁柱上，

“皓塵……不行……”

我轉身坐在長凳上，

“我也不願意看著沈家落入圈套，妻離子散，既然你我二人都攔不住她……就當我求你，派人在沈家府門看住，不要讓連家傳遞消息來救我……為今之計，只能如此，避免禍端。”

“你說的……可是真的？”

“事已至此，我還有何緣由誆騙與你，就算你不顧及我和第五家的安危，沈家的事，你總要顧念些吧。”

連淮玥輕拭眼角，昂首立身，

“就算我願幫沈家，也不過是看在皓塵從來不曾苛待責怪於我，我深知他對我也並無情意……是我自己執迷不悟。明是我先遇見他的，為何他能對淮傾矢志不渝，卻始終未對我敞開心扉。”

“感情一事，又豈能用先來後到的道理來衡量，有些人，有些事，從來都是一開始就註定了的。”我曾也為當初和瑾瑜的遇見惆悵，不管是年幼的相見還是欒秀閣的再見，都是枉然。

她轉身走到門口，停駐在前，

“我會盡我所能保護沈家，至於你，就算想幫也是力不從心，好自為之……”

說罷，連淮玥知會守著的小廝，隨即離去。

我兀自坐在桌案旁，盯著食盒裏的吃食，就算自己在劫難逃，總不能走的時候還空著肚子。

被綁在柱子上的時間久了，都餓得快沒力氣，我伸出去的手開始輕微打顫。

上面是小盤清蒸的筍江鱸魚和扁食，下面放了百酥門的馬蹄糕和春卷。

拿起筷子，剛碰到盛放鱸魚的盤子，就察覺出異樣。用筷子戳開魚腹，裏面是把短匕首。

“好自為之。”連淮玥方才離開的時候說的話，就是為了提醒我審時度勢，伺機逃出。

我將匕首藏起，吃了桌上的東西，若無其事。我回想自己穿進的巷口，當時中了迷藥，若是橫穿杏仁坪，必會引起旁人註意，汽車進不了巷口，這裏極有可能就在我被迷昏的地點附近。

也就是說，這裏離杏仁坪未必多遠，附近胡同小巷繁多。屋內門窗被釘死，又有多人把守，想硬闖是不可能，見機行事吧。最起碼有件東西，總比兩手空空的好。

此後我被關在房中三天，始終沒有聽到外面的消息，每次就算尋借口出來，也都是丫鬟用蒙上我的眼睛攙著我前行。根本沒有機會查清這裏的地形，甚至連有多少人都不知道。

連淮豫也沒有過來，我擔心她被秦舒窈發覺暗中保護沈家一事，激怒大夫人，魚死網破。

傍晚過後，我尋機出去的時候，裝作昏倒，身邊的丫鬟叫院裏的人去找大夫。

我趁機起身，將匕首架在她頸上。

“……小姐，您這是做什麽？”

“你放心，只要你聽我的，我斷不會傷害你。”

她扶著我往回走，我裝作虛弱的樣子，把著她的手。到了房中我逼著她和我互換衣裳，用帶出的繩子綁住她的手腳，塞住她的嘴。

我低著頭走出去，夜色暗沈，路上的守著的人只註意我的衣著，未必認得出。

眼見就要出大門，迎面撞上榮昌，我本就心慌，又碰上連乾之最為信任的管家。

“等等……”擦身而過沒幾步，就被他攔住。“不是說小姐身子不適，大夫還沒來，小姐怎麽就打算揚長而去了？”

我豁出去直奔前方，跑出去不久，沒想到秦舒窈這時候來了，身後是連淮玥。

她上前逼近，還沒等我緩過神，徑直甩給我一掌。後面人追上來，又將我擡回去。

“夫人恕罪，老奴辦事不利。”榮昌站在她面前。

“與你無關，這樣還想著逃出去，我還真是小瞧了那賤人的女兒……”她看著地上被我綁住的丫鬟，搜過我身上的匕首，遞給榮昌，

“沒用的東西，留著也是浪費。”

“這……”

“怎麽？老爺不在，我的命令就不聽了？”

“榮昌不敢。”

“慢著！”我攔在那丫鬟面前，“是我用匕首威逼，她才不得已聽從。她不過是個丫鬟，夫人何必大動肝火，你若當真想罰，沖我來便是。”

“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談條件？！就是因為你那楊花水性的娘，將老爺的心思勾走……我一心為他著想，操持內務，他卻視而不見！我知道他想要什麽，所以就想出一計助他，我知道他為自己的野心肯舍棄情愛，沈嫣不是對方啟平不離不棄，甘願放棄自己從前的身份家室嗎。我索性成全這對亡命鴛鴦，一石二鳥，也讓熠然徹底死心……”閃爍的雷電映照著她猙獰的面目，轟鳴的雷聲都不及她那揚天的笑聲駭人驚悚。

我放下雙手，果然當年害死我父母的人，除了連乾之，還有她。

“你現在，是不是恨極了我？那你的爹娘也活不過來了，還有姜惠茜，也是我毒死的，孟家的老太婆和你身上的毒蠱，都是我做的……如何？”

“……我只覺得你可憐。”

秦舒窈頓時怔住，扯著襟前，顫巍巍的邁著步子，

“可憐……我不可憐！我是秦氏的嫡女，連家的主母！生來高貴……”

“生來高貴又如何，你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了嗎……你做這些，就當真心滿意足嗎？你醒醒吧，趁現在還能……”

她從榮昌手上奪過匕首，直奔我來。

“夫人……”

“娘！”連淮玥擋在我身前，噴湧的血流四濺，倏然間，濃重的血腥味兒布滿屋中。

“淮玥……”

“長姐……”

匕首正中大姐的心口，她倒在血泊之中，我抱著她跪坐在地。

秦舒窈推開我，接過長姐，

“淮玥……淮玥，你看看娘，娘不會讓你有事的……這就送你去醫院。”

大姐拽著她的袖口，強撐著身子，輕搖頭，

“娘……不必了，我……我還有兩句……”

“大小姐……”凝瑛姑姑蹲在一旁，“老奴叫人過來。”

“娘，哥已經走了，淮玥恐怕……恐怕也不能陪您了。以後淮玥只希望您能……照顧好自己，放了小妹，也放下心中的執念……您能答應我嗎？”

秦舒窈仍舊千般不願，我只好應聲，

“長姐，別說話了，你不會有事的。”

“穆清……我知道母親她做了許多不該的錯事，她只是……只是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獲得……父親的重視。將心比心，我不能奢求你……不計前嫌，可畢竟……我們也算是姐妹一場……”

我抓著她的手，不斷寬慰她，

“我知道，冤冤相報何時了，我從來沒想過要以眼還眼。我相信大娘她也願意放下過往，你也會有煥然一新的生活……”

鮮血暈染在她的衣衫，她握著我的手漸漸失去溫度，

“會嗎……”

“會的，一定會的……”

“穆清……幫我告訴皓塵，我……”話沒有說完，大姐的手滑落，眼神恍惚，眼角的淚擦過的瞬間，閉上了雙眼。

“長姐……”

“淮玥……淮玥！”秦舒窈抱著女兒的屍身，痛心疾首，為時已晚。

我聽見門外的熙攘聲，瑾瑜帶人奔進來，看到屋內情形，大致明了。

“你怎麽樣？”

“……我沒事。”我盯著他，外面的雨打濕了他的衣褲。

“榮昌……我們回家……”

瑾瑜擡手，下面的人主動讓開，放秦舒窈一行人離開。

我坐在地上，身後的小丫鬟嚇得失神，我給她解了繩子，扶著她站起身，

“你也走吧。”

“謝謝三小姐……”

我走到瑾瑜身邊，直接栽倒在他身上，

“穆清……”

“你能帶我回外公家嗎？”

“好，我這就帶你離開。對不起，我來晚了。”他抱著我出門，呼嘯的風雨席卷在我身上，我多希望它可以洗刷去方才的一切。

我在臥室的浴室中泡了一個時辰，始終抱著身子，恍然間低頭，眼前又出現大姐的中刀的畫面。

瑾瑜聽見我的喊聲，奪門而入，

“怎麽了？”

他蹲在浴缸旁邊，我嚇得渾身發抖，朝著他胡亂拍打，

“是我，我是子衿！”

我定了定神，濕漉的發絲搭在肩頭，

“子衿……”

瑾瑜把擺在一旁的浴巾圍在我身上，把我抱到床上，他轉過身，我拽住他。

他回身盯著我，長嘆，給我裹著被子，摟著我靠在床頭，

“沒事了，沒事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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